2001年的東莞市,到處都是外來的打工仔,隨便往街上一站,黑壓壓的人群里70%以上是外地人。在勞力過剩的那些歲月里,柔弱的打工仔只能任人宰割、剝削著剩余價值。不大的廠房里,人頭涌動,機器轟鳴到深更半夜還不肯罷休。
也就這一年,我從深圳輾轉來到東莞,為尋求一份“高薪”工作而來。事先和中專同學約好了到企石鎮(zhèn)汽車站會面,我感覺到這來有恃無恐,心里還暗藏了一份欣喜。我是電工專業(yè)畢業(yè),這次托同學照顧向他的主管求了一份電工的工作,工資大概1200元,在當時已經(jīng)算很不錯了。我想,通過這樣的對口工作可以提升自己,可以取得一技之長,日后也好在打工族中立足。
當我隨同學來到企石鎮(zhèn)雄森電子廠的時候,電工部主管傳喚我去應試。我小心翼翼地敲開主管的門,輕輕地說:“我是新來的員工,我想成為公司一員。當然我不是為待遇而來,是為了學到更多的實踐知識而來…”
話音未落,主管蔑視地一笑:“就你,更多的知識?你什么文憑?哪一年畢業(yè),有電工經(jīng)驗嗎?”
我忍住委屈,想了想說:“主管同志,我剛剛畢業(yè)不久,但憑借我的努力已經(jīng)拿到電工職稱了,我也去多家單位實習過,也和那些電動機、電路圖板、鉗工、焊工接觸過很多。”
“哼!來應試的人都這么說。我干了12年才有今天,你算哪根蔥!今天看老員工(我同學)的份上給你一勤雜人員的崗位給你。愛干不干!罕嘎長(廣東白話,全家死光的意思)!”主管語氣更加粗暴。
我心里既惱怒又忐忑不安,我還是強裝微笑看著主管桌上的電器元件說:“你讓我到電工室組裝一次電器元件,好嗎?我會組裝幾種類型的電器。就像廠里生產(chǎn)的收音機我都拆裝過好幾回了……”我相信我自己這點能力還是有的,因為這是學校實習必不可少的課程。
“走吧,走吧,去門衛(wèi)那領好你的工作牌和飯卡。做好你的勤雜工,像要飯一樣的……”主管不耐煩地打斷了我的話,后面的話語氣很低,但我依然聽得很清晰。
本來我打算要離開那里,但同學一再挽留,我便答應先試試,再做打算。
“快點去把樓上的路燈修好。”主管命令我。
“不是到了下班時間了嗎?再說我已經(jīng)工作超過12小時了。”我拖著疲憊的聲音。
“什么,敢頂嘴!扣你工資,罕嘎長。”又是那樣粗暴的話語。
一連好幾天,我都被安排加班后再加班,外加一堆羞辱、謾罵。我連幾天工錢都沒有要就匆匆地離開了。我真的不敢想象同學在這里是怎么熬下去的。
回到家鄉(xiāng)后,我決定就在縣城尋找機遇。先后從事過汽車駕駛、小菜販賣、藕煤轉運、建筑苦工……最后通過公開招考來到一家政府部門供職。雖然電工的專業(yè)知識我再也沒有用上,日子忙碌也勞累,但每次想到東莞遭遇的那場屈辱,我便打起精神來,無論如何,我都要有尊嚴地活著,越活越好,哪怕是卑微的勞力苦工也比那些羞辱要強。
人生像攀登一座山,而找尋出路,卻是一種學習的過程,我們應當在這過程中,學習穩(wěn)定、冷靜,學習如何從慌亂中找到生機。我記得席慕蓉說過一句這樣的話。這句話在我心里卻演變成了從屈辱中找到生活的力量。因為那股屈辱的力量伴隨著我成家立業(yè),激勵我重新學習了多門技能,找到生活的方向。
想想,我們從學校清純的校門走出來,面對形形色色的社會生活,就好像面對一塊巨石,我們唯有不斷地敲擊它,不斷變換角度、改變方法地敲擊它,雖然一路上會有很多人嘲笑我們沒有工作閱歷,羞辱我們不自量力。當我們把羞辱化成一股力量后,終有一天會敲開那塊巨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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