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釋漢代漆器銘文及遣策中的“汎”字
摘要:對漢代遣策及漆器銘文中“汎”和“汎工”的考釋,關(guān)系到對“汎工”這一工種和漢代髹飾工藝程序的正確認(rèn)識;但至今未有令人信服的結(jié)論。實際上,這個字形應(yīng)該隸定為“汎”,指漆器制作中的打磨拋光;負(fù)責(zé)這道工藝的技師稱為“汎工”。
關(guān)鍵詞:汎;汎工;髹飾工藝;訛字
一、概論
“汎”常出現(xiàn)在漢代遣策及漆器銘文中:
例1:髹△幸食杯百。(馬王堆三號漢墓簡牘“遣策”圖版三九247)
例2: 髹△檢一合。(馬王堆三號漢墓簡牘“遣策”圖版四0267)
例3:△幸食杯五十。(長沙馬王堆一號漢墓竹簡193)
例4:◇幸食杯五十。(長沙馬王堆一號漢墓竹簡192)
例5:右方◇幸食杯一百。(長沙馬王堆一號漢墓竹簡194)
例6:◇食檢(奩)一合盛稻食。(長沙馬王堆一號漢墓竹簡212)
例7: 鴻嘉三年,考工褒造、◇工譚、守佐章、嗇夫并、掾咸主、守右丞襄、守令禁省。(姚莊M102出土的漆盤銘文)
例8:元延三年,供工工彊造、畫工政、涂工彭、◇工章、護臣紀(jì)、嗇夫臣彭、掾臣承主、守右丞臣放、守令臣興省。(寶女墩M104出土的29號漆盤銘文)
例9:河平元年,供工、髹、涂、畫工順、◇工姨綰、護忠、嗇夫昌亡、右丞譚、令譚、護工卒史音省。(寶女墩M104出土的28號漆盤銘文)
例10:髹◇畫盂一。 (云夢西漢墓出土木方第1列,另第2列、第4列、第5列、第6列、第7列都有該字,字形相同。)
就目前所知,對“”(為排版方便,下文中出現(xiàn)該字均用△代替)大致有七種考釋,分別釋為:彤①、②、汩③、羽④、雕⑤、洀⑥、⑦。其中釋為“彤”和釋為“ ”兩說影響較大。釋為“彤”的觀點為《漢語大字典》所采納,即該字典在“彤”字條下所列的古文字字形中收了睡虎地簡二五四五和元始四年漆盤上的該字字形。周世榮先生在《漢代漆器銘文“工”考》中將此字釋為“”,此說為《長沙馬王堆二、三號漢墓第一卷田野考古發(fā)掘報告》一書所從。
對于釋為“彤”以及釋為“”、“汩”、“羽”、“雕”、“洀”諸說的不可信從,周世榮先生在其文中做了辨析,筆者對之十分贊同,故此不再贅述。
但對于周先生將此字釋為“”的觀點,筆者有幾點疑問:第一,周先生將此字右邊的構(gòu)件釋為“冃”,筆者認(rèn)為欠妥�！皟小�,小篆作:,《說文解字冃部》:“冃。小兒蠻夷頭衣也。從冂;,其飾也。凡冃之屬皆從冃�！奔础皟小笔窍笮巫�,像帽子的形狀,是“帽”的初文,最上面的橫與兩豎相連接,構(gòu)成一個半包圍的外框,上方的兩角成圓弧形,下面的兩橫不與兩豎相連。我們要考釋的字形則多數(shù)不具有這樣的特點:其右邊構(gòu)件的兩豎高出最上面的一橫,下面的兩橫(或一橫)與兩豎(或其中一豎)相接。第二,△字在漆器銘文和簡牘文字中多次出現(xiàn);但是周先生隸定出的字形“”(包括“”),《說文》及歷代字典辭書均未收錄。第三,周先生得出“‘工’也可引申為‘罩工’,而與《髹飾錄》中的‘罩明’相類似”的結(jié)論,是基于 “”有“覆蓋”義。但我們不能因為“冃”與“帽”通,而帽子覆蓋在眼際(周先生是這樣推論的),就得出“”有覆蓋的含義。而“‘’為漲水之意,洪水猛漲,可以覆蓋田地和村莊”,這種所謂引申也帶有很大的主觀性,實際上,“”在文獻典籍中未見“覆蓋”義的用例。而且罩明的目的不是覆蓋,而是使下面的花紋或底色更好地顯現(xiàn)。第四,據(jù)《髹飾錄解說》,一件漆器的制成需要多道工序,其中布漆、垸漆、糙漆分別是制造漆器的第四、五、六道工序;之后上色漆;有的漆器還會罩一層透明漆——這道工序即是罩明,周先生認(rèn)為工就負(fù)責(zé)這道工序。其實罩明與布漆、垸漆、糙漆、上色漆相比,就粉刷技巧來說并沒有不同,只是所用的漆不同而已,似乎沒有必要專門設(shè)一工種來負(fù)責(zé)。
二、釋“汎”
我們認(rèn)為△字應(yīng)該釋為“汎”。
(一)分析字形
該字有左、右兩個部件構(gòu)成。左邊的部件隸定為“氵”是毫無疑問的,其中例1～9中,是隸楷寫法的偏旁“氵”;例10中,是小篆之前古文字寫法的“水”。
右邊的部件也有兩種形式:一種是例1～3中的寫法,兩豎之間有兩橫,可釋為“凡”�！帮L(fēng)”是從蟲、凡聲的一個字,馬王堆三號漢墓簡牘“遣策”中的“風(fēng)”作:(圖版四一274),其構(gòu)件“凡”的寫法與例1～3中右邊的構(gòu)件相似。
另一種是例4～10中的寫法:兩豎之間有三橫。我們認(rèn)為這很可能是受左邊構(gòu)件“氵”的影響而將“凡”寫訛。試分析“”(為排版方便,下文中出現(xiàn)該字均用◇代替)的書寫過程:左邊的“氵”寫為三筆稍向上傾斜的提,接著寫一豎,再寫兩橫的時候,很容易受“氵”的影響,而寫作三橫(稍向上傾斜),再寫一豎。書寫的時候人們很少顧及到構(gòu)字理據(jù),受字的一個部件的影響而將另一個部件寫訛,這樣的例子很多。
第二種寫法的“凡”也做單字使用,例如:(《漢印文字征》,十三十)。但在“凡”字的演進序列中,第一種寫法始終占主流(見圖一),能見到的漢代簡牘都作此種寫法,例如馬王堆三號漢墓簡牘“遣策”中的“凡”作(圖版五九102)。
總之,因為右邊的部件有兩種不同的書寫形式,“汎”呈現(xiàn)兩種形態(tài):例1～3為第一種,可隸定為:“汎”;例4～10為第二種,是“汎”寫訛后的字形,因為它與正字的差別微小,我們可以認(rèn)同為“汎”。受“凡”字演變序列的影響,最終符合構(gòu)字理據(jù)的“汎”的第一種寫法延續(xù)下來。但第二種字形,也曾在一定時期頻繁地出現(xiàn)在人們的筆頭,也可見《古文四聲韻》所收的“汎”字字形:,確有所本。
(二)闡釋詞義和文例
王世襄在《髹飾錄解說》中提到“磨顯”的方法:“先將色漆或螺鈿嵌到刊刻了花紋的漆地中,然后再將表面磨光,顯露出齊整的花紋來�；y由于磨而顯露,所以叫做磨顯�！雹唷皻庇懈‖F(xiàn)、露出之義,用作使動時,就可表示使顯露,正與“磨顯”義相合。
《髹飾錄解說》將黑漆分為揩光黑漆和退光黑漆兩種,指出“揩光用透明漆,其中加色或不加色,漆后不再搓磨。退光用退光漆,漆后再搓磨�！瘪R王堆一號漢墓竹簡二百四十七作:“髹汎幸食杯百”,簡文所記的食杯,該墓共出土98件(實物比簡文少兩件),均光素?zé)o紋飾(見圖二),應(yīng)該就是用第二種方法制造的。馬王堆三號漢墓也有這種食杯出土。
總之,“汎”這道工藝,就是指用揩光石或桴炭等打磨漆器,從而使漆器更加光亮或使花紋更好地顯現(xiàn)。
“汎”的“打磨拋光”義和“演奏琴瑟”義,有相同的引申原理。晉陶潛《閑情賦》:“褰朱幃而正坐,汎清瑟以自欣�！宾耐憟@注:“古人稱演奏琴瑟為汎,因琴瑟的音是輕清的,汎有輕清之意�！逼崞鞔昴ヒ惨p清,“其磨輕則平面光滑無抓痕,怒則稜角顯灰有玷瑕也�！雹徇@兩義都是由“汎”表“浮貌”的本義引申出來的。
我們見到的用例中,“汎”或是與“漆”連用,“漆汎”表示上漆并加打磨。或是與“工”連用,“汎工”指負(fù)責(zé)打磨拋光工藝的技師。
在漆器銘文中,“汎工”常排在“漆工”、“畫工”、“涂工”等之后(參見例8～例10),這正是因為“汎工”負(fù)責(zé)漆、畫之后漆器制作的最后一道工藝(即打磨);而緊接在它后面的“護臣”、“嗇夫”、“掾臣”等是監(jiān)管漆器制作的官吏,不直接參加勞作�！绑吰鳠o不用磋磨而成者”⑩,而且打磨對技術(shù)的要求甚高,因此對于漆器制造中的打磨拋光這一道重要工序設(shè)一工種專門負(fù)責(zé),是完全有必要的。
三、結(jié)語
漢代漆器銘文及漢墓遣策中的△字,可釋為“汎”,意指漆器制作中的打磨拋光;負(fù)責(zé)這道工藝的技師稱為“汎工”�！笫恰皻睂懹炛蟮淖中�,這個訛字曾一度活躍在漆器銘文中,致使該字長期以來得不到正確地隸定和釋義。
注釋:
�、偃莞稑防诉z跡出土之漆器銘文考》,《北大國學(xué)月刊》第一卷第一號,1926年。
�、诿吩┲巍吨菨h代紀(jì)年銘漆器圖說》,1943年。
③鄧之誠《骨董瑣記全編》,289-290頁,三聯(lián)書店,1957年。
�、堋顿F州清鎮(zhèn)平壩漢墓發(fā)掘報告》,《考古學(xué)報》1959年第1期。
�、蓐愔薄秲蓾h經(jīng)濟史料論叢》,213-214頁,陜西人民出版社,1958年。
�、揸愓裨！对茐粑鳚h墓出土木方初釋》,《文物》1973年第9期。
⑦周世榮《漢代漆器銘文“工”考》,《考古》2004年第1期。
�、嗤跏老濉恩埏椾浗庹f》,第57頁,文物出版社,1983年。比如金銀嵌工藝就用到這種方法:“用金或銀的薄葉,鏤切成物象花片,或再在上面加刻劃文理,貼在漆器表面,上漆若干道,使漆地與它齊平,然后再將花片磨顯出來�！�
�、醄明]黃成著,[明]楊明注《髹飾錄》,第109頁,中國人民大學(xué)出版社,2003年。
�、鈁明]黃成著,[明]楊明注《髹飾錄》,第110頁,中國人民大學(xué)出版社,2003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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