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討宋詞中的“絕唱”
在中國古代文學批評中,絕唱意味著這首作品是最好的,下面是小編搜集整理的一篇關于宋詞絕唱探究的論文范文,歡迎閱讀查看。
貝特森認為文學史旨在展示甲源于乙,而文學批評則在宣示甲優(yōu)于乙。[1]33在中國古代文學批評中,我們常常見到某首作品被稱譽為“絕唱”,意即這首作品是最好的,要優(yōu)于同類型的其他作品。這一概念最早應該是由沈約在《宋書·謝靈運傳論》中提出來的:“若夫平子艷發(fā),文以情變,絕唱高蹤,久無嗣響。”其后逐漸演變成為一個重要的批評術語,很多文學作品被冠以“絕唱”的美名。
對這一重要的批評術語和批評現象,迄今為止,學術界還沒有人系統研究過。本文以此為切入點,探討宋詞中的“絕唱”。
一、哪些宋詞曾被譽為“絕唱”
在千余年的接受史中,究竟有多少首宋詞曾被批評家們稱譽為“絕唱”?通過翻檢唐圭璋《詞話叢編》、吳熊和《唐宋詞匯評》、鄧子勉《宋金元詞話全編》及歷代詞集序跋等詞學文獻,發(fā)現共有120首宋詞被宋、元、明、清及民國的詞學批評家稱為“絕唱”(表1)。需要說明的是,“第一”“妙絕”“觀止”“壓卷”之類的贊譽之詞與“絕唱”的意思差不多,都是稱贊作品好到極點,能夠壓倒其他的同類作品。因此本文在搜集資料時,并不限于被夸為“絕唱”的作品,也包括那些被譽為“第一”“妙絕”“觀止”“壓卷”之類的作品。
二、統計分析
通過搜檢歷代文獻,我們得出了千年接受史中被譽為“絕唱”的宋詞120首。以下擬結合相關數據對宋詞“絕唱”的創(chuàng)作隊伍、時代分布、作品的題材分布等方面進行統計分析,以揭示宋詞“絕唱”的基本格局。
(一)宋詞“絕唱”的創(chuàng)作隊伍
劉尊明、王兆鵬《唐宋詞的定量分析》一書列有“宋代主要詞人綜合名次排行榜”,也是48位詞人。對照兩個榜單,48位“絕唱”詞人中,沒有進入“主要詞人綜合名次排行榜”的有如下20位詞人:寇準、林逋、夏竦、宋祁、梅堯臣、章楶、孔夷、廖世美、如晦、岳飛、葛立方、曹冠、范端臣、楊萬里、張镃、劉仙倫、葛長庚、翁元龍、陳逢辰、周容,其中林逋、夏竦、梅堯臣、章楶、孔夷、廖世美、如晦、范端臣、楊萬里、陳逢辰、周容等十一位詞人更是連“宋代詞人三百家”都沒有進入,也就是說歷來沒有什么影響力的這11位詞人,卻創(chuàng)作過“絕唱”級的作品,這值得引起我們的重視!短扑卧~的定量分析》一書中還有“宋代著名詞人綜合名次排行榜”,共33位詞人。這33位宋代著名詞人中,有26人有“絕唱”95首,即周邦彥14首、辛棄疾13首、蘇軾7首、姜夔7首、王沂孫7首、李清照6首、秦觀5首、張炎5首、歐陽修3首、史達祖3首、周密3首、柳永2首、晏幾道2首、晁補之2首、吳文英2首、張先1首、晏殊1首、王安石1首、葉夢得1首、朱敦儒1首、陳與義1首、朱淑真1首、張孝祥1首、劉過1首、劉克莊1首,也就是說近80%的“絕唱”是由這26位著名詞人創(chuàng)作的。另外7位著名詞人黃庭堅、陸游、蔣捷、張元干、高觀國、陳亮、毛滂則沒有作品被稱為“絕唱”。
48位“絕唱”詞人中,周邦彥和辛棄疾分別以14和13首“絕唱”遙遙領先于其他詞人的絕唱數,比并列第三名的蘇軾、姜夔、王沂孫的7首“絕唱”多出了一倍,這與二人在詞史上的地位是相吻合的。在近千年的接受史中,周邦彥一直是好評如潮,特別是到了清代,周濟《宋四家詞選》稱他為“集大成者”,陳廷焯《詞壇叢話》稱他為“千古詞壇領袖”,王國維《清真先生遺事》也譽其為“詞中老杜”。辛棄疾雖然沒有得到周邦彥那么高的評價,但作為豪放詞風的代表人物,加之存詞量遠超其他詞人,所以有13首詞被稱為“絕唱”亦屬正常。
在26位有“絕唱”的著名詞人中,“絕唱”數量與存詞總量之比最高的是李清照,在她52首存詞中,有6首“絕唱”,比例高達12%。此外比例較高者依次是王沂孫10%、姜夔8%、周邦彥7.5%、秦觀5.6%,都是兩宋詞壇超一流的大家。比例最高的這五位詞人,他們的存詞總量都不高,超過一百首的只有周邦彥一人,達186首,另外四位詞人中,秦觀90首,李清照52首,姜夔87首,王沂孫68首。而辛棄疾雖然絕唱數有13首,居第二,但由于他的存詞總量多達629首,因此只有2.1%。
48位“絕唱”詞人中,16位詞人有2首或超過2首“絕唱”,另外32人則每人都只有1首。這32位詞人,很多在詞史上默默無聞,但我們要記住,這些詞人的某首詞作,曾經在某個時間獲得過某位詞評家至高無上的贊語,只不過沒有引起我們的重視而已。從今以后,我們至少應該將眼睛的余光投射到這些詞人身上,因為正如胡仔在《苕溪漁隱叢話后集》卷二中所云:“古今詩人,以詩名世者,或只一句,或只一聯,或只一篇,雖其余別有好詩,不專在此,然播傳于后世,膾炙于人口者,終不出此矣,豈在多哉?”
120首宋詞“絕唱”中,有13位詞人的24首詞被不止一次稱譽為“絕唱”,其中被稱譽次數最多者是姜夔的《暗香·舊時月色》,高達6次。以下依次為:姜夔《齊天樂》(庾郎先自吟愁賦)5次、蘇軾《水龍吟》(似花還似非花)4次、周邦彥《蘭陵王》(柳陰直)4次、姜夔《疏影》(苔枝綴玉)4次、史達祖《雙雙燕》(過春社了)4次、蘇軾《念奴嬌》(大江東去)3次、章楶《水龍吟》(燕忙鶯懶)3次、周邦彥《花犯》(粉墻低)3次、李清照《聲聲慢》(尋尋覓覓)3次、辛棄疾《摸魚兒》(更能消)3次、蘇軾《賀新郎》(乳燕飛華屋)2次、張先《天仙子》(水調數聲持酒聽)2次、王安石《桂枝香》(登臨送目)2次、秦觀《八六子》(倚危亭)2次、秦觀《滿庭芳》(山抹微云)3次、賀鑄《青玉案》(凌波不過橫塘路)2次、辛棄疾《賀新郎》(柳暗清波)2次、辛棄疾《賀新郎》(綠樹聽)2次、辛棄疾《永遇樂》(千古江山)2次、姜夔《點絳唇》(燕雁無心)2次、吳文英《鶯鳴序》(殘寒正欺病酒)2次、張炎《南浦》(波暖綠粼粼)2次、張炎《解連環(huán)》(楚江空晚)2次。這24首詞中,除了辛棄疾的《賀新郎》(柳暗清波)外,另外23首都位居“宋詞三百經典名篇”之列,其中20首還處于前100名的位置。
(二)宋詞“絕唱”的發(fā)現者
是誰率先垂范開始用“絕唱”評價宋詞?又是哪些詞評家發(fā)現了如此眾多的宋詞“絕唱”呢?哪些詞評家的評語最為公允客觀?又有哪些詞評家只是一時沖動的隨意點評(抑或是慧眼獨具)?結合表1我們可以逐一找到答案。最早用“絕妙”評詞者為蘇軾,他在《與章質夫三首》其一中稱贊章楶的《水龍吟·燕忙鶯懶》時說:“《柳花》詞絕妙,使來者何以措詞。”楊湜《古今詞話》則是現存最早的用“絕唱”評詞的著作:“金陵懷古,諸公寄詞于《桂枝香》,凡三十余首,獨介甫最為絕唱。”
趙萬里《校輯宋金無人詞》認為楊湜與胡仔同時,然胡仔《苕溪漁隱叢話》已經稱引《古今詞話》,因此至少《古今詞話》一書成書要早于《苕溪漁隱叢話》。所以雖然胡仔是宋人中最熱心用“絕唱”稱賞宋詞者,但從時間上考量,楊湜應該是更早用“絕唱”評價宋詞的人!盾嫦獫O隱叢話》既然稱引了《古今詞話》,胡仔說不定還是受楊湜的影響呢。
120首宋詞“絕唱”中,有23首是由15位宋代詞評家發(fā)現的,他們分別是:胡仔5首(3首進入經典前50,1首進入前100),張炎3首(10、12、103),楊湜2首(33、243),黃升2首,潘子真1首(17),袁文1首(24),張侃1首(104),張表臣1首,蘇軾1首(74),張端義1首,吳幵1首(22),周密1首,吳曾1首(107),岳珂1首,鄧牧1首(118)。23首詞作中,有11首進入“宋詞三百經典名篇”的前100名,16首進入“宋詞三百經典名篇”的前300名。胡仔和張炎是宋代兩位最高明的發(fā)現者。胡仔共評價5首宋詞是“絕唱”,其中4首分列“宋詞三百經典名篇”的第1、4、43、55名,張炎評價的3首“絕唱”都屬姜夔詞,這三首詞在“宋詞三百經典名篇”中分列第10、12、103位,可見他們眼光獨到,評選出來的“絕唱”都經受住了歷史的考驗而成為經典名篇。此外如蘇軾、楊湜、潘子真、袁文、張侃、張表臣、吳幵、吳曾、岳珂、鄧牧提出的“絕唱”也都進入了“宋詞三百經典名篇”的行列,屬于善于發(fā)現型的詞評家。
正所謂“詞衰于元而亡于明”,元明兩代的詞評家發(fā)現宋詞“絕唱”的成就要遠遜于宋、清兩代。整個元代只有吳師道《吳禮部詩話》評價了夏竦《喜遷鶯》(霞散綺)一首詞為“絕唱”,并且這首詞沒有進入“宋詞三百經典名篇”,也就是說這首詞在千年接受史中并沒有獲得大眾的青睞。明代共有4人評選出了7首宋詞“絕唱”,分別是楊慎2首(6、219)、沈際飛2首(2、31)、茅暎2首(3、15)、潘游龍1首,應該說明人的品鑒眼光還是不錯的,他們評選出的7首“絕唱”中有6首進入了“宋詞三百經典名篇”,其中“十大金曲”中的第2、3、6名都是率先由明人評價為“絕唱”的。只是明人參與評選的人數不多,熱情也不夠高,因此和宋、清兩代比較起來就顯得成就不大。
在宋詞“絕唱”的評選過程中,清人無疑貢獻最大,共有21位清人評選出了82首宋詞“絕唱”,按數量由多到少分別是:陳廷焯40首(8首進入前100,8首進入前300),俞陛云8首(3首進入前100,1首進入前300),王國維4首(1首進入前50,1首進入前200),王士禎3首(全進入前50),彭遜遹3首(全進入前50),沈祥龍3首(全進入前100),許昂霄3首,鄭文焯3首,沈雄2首,況周頤2首,劉體仁1首,李調元1首,萬樹1首,周濟1首,許寶善1首,黃蘇1首,賀裳1首,先著1首,厲鶚1首,查禮1首,吳衡照1首。
在千年接受史中,陳廷焯無疑是宋詞最狂熱的崇拜者和最積極的評介者,120首宋詞“絕唱”中,竟然有40首是拜陳廷焯所賜。論詞主張沉郁雅正、比興寄托的陳廷焯,對南宋詞特別是易代之際有家國興亡之感的作品發(fā)抉尤力,如王沂孫7首“絕唱”中,其中6首是陳廷焯評選出來的。陳廷焯評選的40首“絕唱”中,有8首進入“宋詞三百經典名篇”的前100名,另有8首進入“宋詞三百經典名篇”前300名,也就是說共有16首進入了“宋詞三百經典名篇”中,貢獻不可謂不大。清代一些精于創(chuàng)作的詞學家眼光更為獨到,如清初揚州詞壇著名詞人王士禎和彭遜遹,他們都評選出了3首宋詞“絕唱”,這6首詞都排在“宋詞三百經典名篇”的前50名。清人評選出的82首“絕唱”中,有42首進入了“宋詞三百經典名篇”。
民國承清之緒余,有4人評選出了7首宋詞“絕唱”,即梁令嫻2首、俞平伯2首、喬大壯2首、梁啟勛1首。雖然數量不多,但與明朝驚人的相似,其中也是有6首進入了“宋詞三百經典名篇”的前100名,另一首也進入了前300名。
(三)被冷落的宋詞“絕唱”
120首宋詞“絕唱”中,有71首進入了“宋詞三百經典名篇”,另有49首曾被譽為“絕唱”的宋詞則無緣“宋詞三百經典名篇”榜單,這個比例不可謂不大。我想不外乎兩個方面的原因,一方面有可能是這49首詞之所以被評為“絕唱”,只是某位詞評家一時的心血來潮,并不是理性的判斷和準確的體認。蔡嵩云《柯亭詞論》曾云:看人詞極難,看作家之詞尤難。非有真賞之眼光,不易發(fā)見其真意。有原意本淺,而視之過深者,如飛卿《菩薩蠻》,本無甚深意,張皋文以為感士不遇,為后人所譏是也。有原意本深,而視之過淺者,如稼軒詞多有寓意,后人但看其表面,以為豪語易學是也。自來評詞,尤鮮定論。派別不同,則難免入主出奴之見。往往同一人之詞,有揚之則九天,抑之則九淵者。如近世推崇屯田、夢窗,而宋末張玉田《詞源》,則非難備至,即其一例。至于學識敷淺,則看詞見解失真,信口雌黃,何異扣盤捫燭,目石武石夫為寶玉,認騏驥作駑駘,更不值識者一哂矣。偏見多蔽,陋見多謬,時人論詞,多有犯此病者。
[2]4909韋勒克、沃倫在他們的名著《文學理論》中也曾說過類似的話:“一個批評家倘若滿足于無視所有文學史上的關系,便會常常發(fā)生判斷的錯誤。他將會搞不清楚哪些作品是創(chuàng)新的,哪些是師承前人的;而且,由于不了解歷史上的情況,他將常常誤解許多具體的文學藝術作品。”[1]39因此,所謂“絕唱”自然也會有名不副實者。
當然,也有另外一種可能性存在,那就是還有很多藝術價值和審美價值都相當高的宋詞被我們忽視了。賀裳《皺水軒詞筌》曾說:“從來佳處不傳,不但隱鱗之士,名人猶抱此憾。”[2]707所謂“調高和者寡,絕唱難為聽”[3]也。這49首尚未引起重視的宋詞“絕唱”中,有很多出自賀鑄、周邦彥、辛棄疾等大家之手,而評價它們?yōu)?ldquo;絕唱”的也是陳廷焯、王國維之類的詞話大家。創(chuàng)作者、評價者均為一流大家,對這類作品我們有必要重新審視。
(四)宋詞“絕唱”的時代分布
從表2可知,48位詞人創(chuàng)作的120首“絕唱”中,北宋前期11人創(chuàng)作了14首“絕唱”,北宋中后期8人36首,南渡時期9人14首,南宋中期9人27首,南宋后期5人8首,易代時期6人18首。
在這六個時段中,北宋中后期的“絕唱”總數以領先第二名9首的成績獨占鰲頭。這一時段創(chuàng)作了“絕唱”的8位詞人,除了章楶和孔夷名氣稍小以外,周邦彥、蘇軾、秦觀、晏幾道是超一流的大家,賀鑄、晁補之也是一流的詞人,他們不僅填詞的熱情高、總數多,而且“絕唱”眾多,使這時期成為兩宋時期當仁不讓的最高峰。南宋中期以27首“絕唱”排名第二,成為另一個小高峰。辛棄疾和姜夔這兩位豪放詞風和典雅詞派的代表人物在此期雙峰并峙,創(chuàng)作了數量眾多的.宋詞“絕唱”。由于這一時間段其他詞人的創(chuàng)作實績和辛、姜差距較大,因此“絕唱”數量遜色于北宋中后期也就在情理之中了。宋元易代時期有18首宋詞“絕唱”,雖然遠遜于北宋中后期和南宋中期,但卻優(yōu)于另外三個時期。這一時期創(chuàng)作了“絕唱”的只有6人,幸虧還有周密、王沂孫、張炎這三位遺民詞人創(chuàng)作了數量不菲的佳作,他們的貢獻使得宋詞在易代之際發(fā)射出最后的光芒。
相比以上三個時段,另外三個時段的宋詞“絕唱”數就相對低潮了。北宋前期創(chuàng)作“絕唱”的作家人數在六個時段中是最多的,共有11人。但由于這一時段尚屬宋詞發(fā)展的初級階段,人們的創(chuàng)作態(tài)度還不夠嚴肅,創(chuàng)作熱情還不夠高,創(chuàng)作手段也還不夠豐富,因此11人只創(chuàng)作了14首“絕唱”。
南渡時期是第二個相對低潮期,只有李清照一枝獨秀,一個人就有6首“絕唱”,使得這一時段的宋詞“絕唱”尚屬可觀。六個時段中,南宋后期的宋詞“絕唱”無疑最為落魄,只有5人的8首作品被譽為“絕唱”。究其原因,一是因為這一時段的填詞大家太少,吳文英是超一流大家,但所填的詞太過晦澀難懂,史達祖、劉克莊算得上是一流詞人,但史詞唯詠物而詠物,劉詞走的還是辛棄疾的老路,與那些具有開創(chuàng)性的詞人相比,終隔一塵;二是宋詞發(fā)展至此,已是夕陽西下、盛極難繼,作家們更多地是在技巧上找出路了;三是此期的詞人多為江湖游士,填詞往往成為進謁謀生的手段,自然難出大篇佳制。
(五)宋詞“絕唱”的題材分布
宋詞的題材非常豐富,據許伯卿《宋詞題材研究》的統計研究,宋詞的題材類型約有36種。宋詞絕唱的題材類型主要集中在以下18類:詠物28首,離情19首,家國14首,戀情12首,身世8首,懷古7首,風景5首,閑愁4首,相思3首,羈旅3首,閨情3首,節(jié)序3首,悲秋3首,傷春2首,送春2首,歌舞酒宴2首,宮詞1首,春游1首。
在18類題材中,詠物詞以28首絕唱遙遙領先于其他類型的宋詞。對此,其實明人早有體認,茅暎在《詞的》中曾說:“詞之詠物往往有絕唱者,詩則寥寥數作而已。”[4]
詠物類詩歌的絕唱是否只有“寥寥數作”未必然(杜甫一人就有13首詠物詩被譽為絕唱),從統計數據看,詠物詞“往往有絕唱”倒是事實。六個時期中,北宋中后期和易代時期是詠物詞絕唱最多的兩個時期,分別有8首和7首。
以個人而言,王沂孫的詠物絕唱最多,有5首。此外,蘇軾3首、姜夔3首、周邦彥2首、史達祖2首、張炎2首,都是創(chuàng)作詠物詞絕唱較多的作家。
緊隨其后的是離情類19首,家國類14首,戀情類12首。離情別緒是一個永恒的文學主題,也是宋詞的重要組成部分。兩宋因為經歷了靖康之亂和南宋滅國,詞人們在這種悲劇時刻也用詞來抒發(fā)家國興亡之感,也寫出了許多名篇佳什,以14首“絕唱”排名第三也就不讓人意外了。詞本來是以戀情為主要表現內容,但在這份榜單中,戀情類題材只以12首排名第四。
三、何為“絕唱”?
什么是“絕唱”?評論家們界定一首詞為“絕唱”的價值取向是什么?通過觀照詞評家的只言片語,我們發(fā)現詞評家的判斷標準主要有以下幾點:從作品的思想內涵上講要求意深情真。意與情是文學作品的生命,沒有深厚的意味、真切的情感,也就不會產生優(yōu)秀的作品。因此,詞評家們在評價詞作“絕唱”時往往將情意放在十分重要的位置,如胡仔《苕溪漁隱詞話》卷一說蘇軾《念奴嬌·赤壁懷古》“語意高妙,真古今絕唱”,卷二說蘇軾《賀新郎》(乳燕飛華屋)“冠絕古今,托意高遠”,陳廷焯《白雨齋詞話》卷一說溫庭筠的《菩薩蠻》諸闋“第自寫性情,不必求勝人,已成絕響”,卷六評無名氏《鷓鴣天》(鎮(zhèn)日無心掃黛眉)“語不必深,而情到至處,亦絕調也”等等,都是對情意的強調。因此蔡嵩云在《柯亭詞論》中說填詞“首重造意”,只有“于短幅中藏有許多境界,勿令閑字閑句占據篇幅,方為絕唱”。
只是意深情真還不夠,意無盡而情綿長方為高境。“言止而意不盡,尤為極致”[5],中國人的審美感受歷來重視含蓄蘊藉,不能語盡意亦盡。詞評家在評判“絕唱”時把情意的悠長作為一項重要標準,如陳廷焯《白雨齋詞話》卷六說辛棄疾《水調歌頭·盟鷗》“情味不盡”,評其《賀新郎·賦琵琶》《摸魚兒》(更能消幾番風雨)“于雄莽中別饒雋味”,就都是認為這些作品之所以是“絕唱”,乃是因為它們有余味,對讀者來說具有無限可讀性。
要成為“絕唱”,還要有原創(chuàng)性。陸機《文賦》云:“謝朝華于已披,啟夕秀于未振。”韓愈《與李翊書》亦云:“惟陳言之務去,戛戛乎其難哉!”文學創(chuàng)作不能屋下架屋,文學家要有個性,這樣才能自成一家,寫出來的作品也才有可能成為“絕唱”而傳之久遠。詞的創(chuàng)作同樣如此,謝章鋌在《賭棋山莊詞話》卷十二中就說:“有創(chuàng)體,即為絕唱,斷不容后人學步者。”因此,很多詞評家把有獨創(chuàng)性的詞作視為“絕唱”,如張炎《詞源》卷下評姜夔的《暗香》《疏影》“前無古人,后無來者,自立新意,真為絕唱”,陳廷焯《云韶集》卷八說陳允平《秋霽·平湖秋月》“別于同時諸家,獨有千古”,強調的也都是詞作的原創(chuàng)性。
通過以上分析,我們了解了宋詞“絕唱”的大致情況。對這個饒有興味的話題,還有很多問題值得我們作進一步地探討,比如這120首宋詞“絕唱”中,尚有不少作品難稱經典名篇,有不少“絕唱”的創(chuàng)作者也遠談不上有名,我們的文學史更是沒有他們(它們)的只言片語。韋勒克早就告訴我們:“在考察想像性的文學的發(fā)展歷史時,如果只限于閱讀名著,不僅要失去對社會的、語言的和意識形態(tài)的背景以及其他左右文學的環(huán)境因素的清晰認識,而且也無法了解文學傳統的連續(xù)性、文學類型的演化和文學創(chuàng)作過程的本質。”[1]11對這些稱不上名著的“絕唱”,還有待于我們作進一步的研究挖掘。
參考文獻:
[1]勒內·韋勒克,奧斯汀·沃倫.文學理論[M].劉象愚等,譯.南京:江蘇教育出版社,2005.
[2]唐圭璋.詞話叢編[M].北京:中華書局,198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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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吳從先.小窗四紀·小窗清紀[M]∥吳文治.明詩話全編.南京:鳳凰出版社,1997:948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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